张荦确实是?梦魇了,又是?进宫四年来,常做的那个?梦。
他梦到了黑暗,梦到了冰凉的手,梦到了月光,梦到了月下?相拥的人。
他看到自己从一个?不谙世事?的小太监,一步步成为一人之下?的司礼监掌印。
他看到自己与一个?女子,从相识相知、相伴相许到相濡以沫,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,那个?女子不是?别人,正是?他的姐姐。
他的姐姐,因为他从自怨自艾到笑逐颜开,也?因为他从满怀期待到伤心绝望。
他看到自己昂着三山玉冠,甩开飞鱼服摆,冷漠刻薄地羞辱他的姐姐,无动?于衷地将她丢在殉葬的房间内。
最后,一抔黄土掩风流。
他抱着骨灰坛,将自己关在黑暗的屋子里,没日没夜地饮酒颓丧,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。
所有的梦境连接到一起,这一切太真?实,就好像另一个?张荦和蓝芷,在这世上真?实存在过。
不,不是?另一个?,就是?他自己。
梦里的张荦,与他是?同一个?人,因为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经历的每一分喜悦、每一分踌躇、每一分痛苦和每一分绝望。
他完全懂他的感受,前后两世,他都在自己黑暗泥泞的心中,暗暗种下?了一颗不会?开花的种子,小心翼翼地爱着他的姐姐。
可是?为什么?他最爱的人,竟真?的被他亲手葬送?
后来,他看到自己跪在一个?道士面前。
他不想要他摸爬滚打得来的一切了,他愿意散尽家财,愿意放弃权势,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性命,只求他的姐姐能活过来。
他将骨灰坛紧紧搂在怀中,躺在冰凉的寒床上。
那个?穿得破破烂烂的‘白?通真?人’举起拂尘,绕着他一顿作法念经,然后他觉得身体越来越轻,心跳得越来越慢,最终逐渐失去知觉……
张荦猛地惊醒,心口沉得喘不上气,定了定神,方看清床前高伟的灰蓝身影,“义父——”
他刚醒来,灵台尚未清明?,见了陈锦年张口就喊,忘了这一世他们还未行拜亲之礼,陈锦年还不是?他的义父。
陈锦年对这突如其来的称谓倒也?不恼,走近床边,本就温和的眉眼更显和煦,“醒了就好。”
“蓝……”张荦找回了些神志,纠正措辞道,“兰嫔娘娘如何?了?”
“锦衣卫正在找。”
张荦听这话,是?还没下?落啊,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,瘫倒在床边才意识到自己手脚无力。
陈锦年见状让宫人去扶他,“今日护驾有功,皇上特意提点要嘉奖,你可得好好养着。”
蓝芷都被黑衣人掳走了,他哪还有心思养病?
张荦扶着床沿,撑起身子慢慢站起来,“让奴才去吧,奴才去找。”
“胡闹。”陈锦年想斥责他,可这年轻人眼里的精光太灼人,炽热真?挚得像火一般,冰山都能被融化?,“唉——,我去吧。”
“嗳。”张荦一把拉住陈锦年的手,又轻轻松开,注视着他小臂上的伤,“还是?我去吧,处理一下?伤,义父。”
这回,张荦神志清醒,却还是?想这么叫他。
因为他知道这个?人前呼风唤雨、雷厉风行的司礼监掌印,私下?里藏了多少隐忍与柔软。
他处罚违反宫规的宫人时,从不手下?留情;他为国家大事?,周旋于各方势力时,往往阴险狡诈。可他也?愿意保护一个?懵懂小太监的窗下?偷学梦。
张荦当他的义父,是?这王宫中的一个?好人。
在这宫里,成为一个?厉害的人物很难,成为一个?好人更难。
上一世,张荦就想过,陈锦年之所以对他另眼相看,或许是?因为从他身上看到了曾经年轻的自己。
同样,张荦也?时时将陈锦年作为自己的标杆,他无比希望陈锦年这个?好人,能过得好一点,能被岁月温柔以待,就像他希望自己一样。
梅花汤饼(六)
蓝芷再次醒来时?, 眼上被蒙着黑布巾。
她浑身湿透被丢在一堆软草上,手脚皆被?麻绳捆缚,勒得生疼。
她嗅到一股陈旧香蜡味, 细细闻还有些霉味,此处很有可能是一座废弃破庙。
耳边是来来往往的脚步声, 窃窃私语声, 从那群刺客的谈话?中,蓝芷隐约拼凑出只言片语,他?们应当是在等什么人。
不多时?,东方微光, 蓝芷透过黑布眯到些光亮。
恍惚间, 她感?觉脸上擦过什么丝质布料, 下一瞬眼前骤亮, 蒙眼巾被?解了?下来。
她眨眼适应强光,逐渐看清了?眼前之人,湘王祁溯。
蓝芷醍醐灌顶,怪不得刺客放着皇帝和贵妃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?不绑, 偏偏要?绑她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?。
原来这一切, 都是祁溯密谋的。
昨晚那群涌向?皇帝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