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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偶和鸟哨(2 / 3)

她已经疯了!”李妙容觉得他也疯了,“她——阿净,她……”

他血气充盈的面颊,慢慢地白了下来,“她已经不是你妹妹了。”

“你其实也相信。”明如鉴将染上血渍的袖子撕开,用指腹压着,塞进陶偶的缺口。

疫尸的血液难以干涸,需以火焰焚烧,两年了,衣裳的红依旧光艳,只要轻轻一擦,便会急如星火地浸染到别的物体身上,如同蓬飞迁徙的蒲公英。

李妙容翻了个白眼,哂笑道,“我相信什么?”他正纳罕,却见明如鉴隔帘望向他,含笑说:

“她还有着一半的理智。”

这厮果然是发了癫了!

李妙容心中忽滚烫烫地烧了一下,吐不出这口火气,一声不吭,甩了甩门前那幅垂下来的竹帘,径直出了内室,坐在厅房的酸枝椅里。

这厢人走了,明如鉴也跟出去,掖手靠在梁柱边上。

他回忆起来,“她偶尔有清醒的时候,我去见她,她抱着我的手,小声地哭,说好疼。大概是新春的时候,她染了瘟疫的侍女还是病死了,只剩下我给她编头发……她的头发更长了,被血浸成一缕一缕,发梢挂着脸上的碎肉。我有点害怕,怕她忽然咬我一口,或许我再也走不出别院了,可她一直很安静。”

李妙容蹙眉,说停,“不净观——”

他调整了一下语序,默默读了两遍,还是觉得它黏连地缠在唇齿间。

不净观、明不净观,真是奇怪的名字!李妙容和明如鉴怄气,和不净观怄气,最后和自己怄气,“你们家取名怎么这么拗口?”

明如鉴被截了话锋,喉咙一噎,转而问道,“不好听吗?”

好听?在李妙容印象里,不净观也曾为她长长的名字烦恼过。

明家传经百代,家学渊源,信佛,信道,信许多正教的神,好像什么都要信上一信、拜上一拜,才能不负门楣。于是,便有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名字从这间格外雅致的邸宅里泉涌而出。

这应该也是一种世家的传承吧!想对明家人的名字朗朗上口,似乎已经是极大的奢望。

他剔出和善的李妙容,留下阴阳怪气的清河郡王,“是啦,很好听啊,慈悲观大人!”

说完,仍觉不解气似的,忙起身拂了拂衣裾,几步踏出了厅房。

明如鉴一哂,看他像只被火燎了脚的猫,一面后知后觉地红了脸,一面快步出了房门,且因走得太急,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。

说起来,他们两个郎君,本就不该踏足女孩子的闺房,可如今,再也没有男女大防这一说了。不仅是龙泉府百废待兴,这天下九州的残山剩水,都在规复法度与礼制。

李妙容停了停,回头觑他一眼,没好气地说,“你也滚出来!”

明如鉴一甩衣袖,没甩动,略顿了下,掩住了那半幅残缺的袖笼。

文人的骨气在不必要的地方呈现了,李妙容可耻地高兴起来,“你藏什么呢?到时候任谁都要知道了。”

不管怎样,忧伤还是如同云烟般消散了,隔着一张手帕,明如鉴将陶偶紧紧抓在手中,向外高声道,“去给我找件外袍!”

这声音传得远,引得一只彩羽的鹦鹉从空中俯冲下来,挥羽盘桓一圈,找好目标,滴溜溜立在了李妙容半抬的胳膊上。

他信手捋了捋鹦鹉背上的毛,又伸出一根手指,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,“我?”

明如鉴眼皮不抬,“不然还有谁?”

李妙容呵呵一笑,回说,“你就借阿净的外袍穿吧!她不会怪罪的。燕霜回来了,也许会有阿净的消息,今日的公务放在值房案上了,你什么时候批完了,什么时候再来衙署找我。”

明如鉴猛地抬起眼,见到这只鹦鹉,一下便站直了。忙追了上去,口中喝道,“燕霜!”

一声清亮的长哨刺穿厚重的云帷,散作风雨雷霆,漫漫朝着天际而去了。

夷州,一条幽深的小巷里,面上扣着半副面具的女孩坐在笼箱上,编着乌黑的辫子,忽地一愣,喃喃叫了声“燕霜”。

穿蓝道袍的道士掀开眼,朝这里望了望,温声问,“怎么了?”

“没……”女孩合拢五指,用力扯下几缕头发,磕磕绊绊道,“脑子里……有人在说话……吵……疼了,就不吵。”

道士轻轻捏了捏她的手,“不许扯。”

她不扯头发了,反倒开始哭,哭得小小声,“我们……去、哪里?我,饿。”

“龙泉府。”他接过那条编好的辫子,重新打散了,“我们去找你的家人。”

“家人,可以吃吗?”

道士哑然失笑,“阿净,不可以。”

一枝桂花探出墙壁,伶仃地摇摆着,她卧在道士膝上,后颈有一种濡湿的潮气,黏住了披散的发丝。

深巷的另一端,门房抱臂打着盹,槛外的地上洒着用雪白的油纸包裹的麦芽糖,糖下压着冥钱。而在这面墙上,深红的纸灯笼垂头丧气,正与她眈眈而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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